刘强东和他的江东父老
作者：秦闻月
楔子
有时候，互联网就像过山车，它既可以让人一夜功成名就，也可以让人一夜名声扫地。身陷“明州事件”风波的刘强东，或许更能感同身受。
作为他的宿迁老乡，我深深为他感到痛心，他为家乡做出那么多贡献，500万“江东父老”曾视他为当代项羽，如今他同样面临”四面楚歌、无颜见江东父老“的局面；作为同样的创业者，我深深为他感到惋惜，他的背后是中国成千上万怀揣梦想的草根创业者，他们都曾视他为偶像，以他为楷模。
作为他自己，我相信这件事给予他的打击，恐怕是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，也是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次，远比昔日背76个鸡蛋赴北京、被女友家庭嫌弃、创业睡四年地板等等来得艰难、来得痛苦。
苏北人怜苏北人，更何况都来自一个地方，操着同样的乡音、同样的宿迁english，骨子里都透着同样的秉性，甚至都曾遭遇过同样的命运捉弄。因而，虽素未蒙面，但同命相怜心戚戚矣，我的心情自然要远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沉重，甚至有些难过。
所以，“东哥事件”发生后，很多朋友问我的看法，甚至让我写点什么。我难以回答，几次欲下笔也都最终作罢。
坦率说，我是有些胆怯，我担心女权主义者攻击我，但我又有些不甘，毕竟我曾自豪地向别人介绍：我是刘强东老乡。
从某种程度上来讲，我曾利用了刘强东的人设为自己脸上贴金，属于典型的“阿Q心态”。人不能利用了别人，而又在别人落难的时候不施以援手，于情于理这都不合适，也不地道。事实上，这正是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生存哲学。
所以，严歌苓在《芳华》中写到：一旦发现英雄也会落井，投石的人格外勇敢，人群会格外拥挤。投石的人自然卑鄙，但围观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刘强东作为从宿迁走出来的农家子弟中杰出代表，他身上实质上承载着500万宿迁人的骄傲和梦想。从情感上来说，很多宿迁青年在心底视刘强东为精神偶像、邻家大哥，他的励志人生鼓舞着无数有梦想、有追求的青年，与命运、出身、偏见做着不懈的抗争。
可想而知，他的人设崩塌意味着什么？
1.
万千宿迁学子的梦
只有刘强东实现了
关于刘强东为家乡宿迁所做的贡献，我想几乎已无所不知。
他力排众议，坚持将京东全国客服中心落户家乡，同时他还发动朋友圈的互联网电商大佬落户这座苏北小城。
他解决了家乡两三万人就业问题，创造了近20亿年税收；他为家乡引进“万达”、“南外”等城市配套、教育资源，他被戏称为家乡“招商局长”；他为家乡修路、给家乡光明村60岁以上的长辈发一万元过节费……
在他的家乡宿迁，“古有项羽，今有刘强东”早已妇孺皆知，家乡人皆服他、敬他、唠他。
■宿迁中国电商第1街
外人总认为他作秀，因为他们无法理解：
为什么他会如此不遗余力地支持家乡建设？傻子么？都已是世界级商业大佬了。实在恋旧，大笔一挥给家乡捐个把两个亿足矣，何必如此一往情深？
马化腾做家乡汕头做了什么？李彦宏为家乡阳泉做了什么？丁磊又为家乡宁波做了什么？这些互联网大佬个个比他有钱，但个个没他一往情深。
刘强东曾回答：当年考上人民大学，是乡亲们凑钱、凑物让他上的学，这份恩情，他要用一辈子来还。
除外之外，如果你翻开江苏省历年13个地级市GDP排名，你就会发现，排名垫底的总是宿迁。
2018年宿迁GDP为2750.72亿，城镇化率约59%，是江苏省目前唯一城镇化率低于60%的地级市。事实上，这个数据放在浙江，甚至略高于湖州。
2018年宿迁户籍人口591.6万，常住人口487.94万，年净流出人口数量高达103.66万人，在2018年全国人口净流出30城市排行榜上位居第27位。另该榜单30城中，江苏省有三大地级市入选，另两城分别为徐州和盐城。
2018年，徐州年净流出人口为170.39万，盐城年净流出人口为107万。这两座苏北城市虽然净流出人口数量都比宿迁大，但如果以人口净流出率计算的话，宿迁仍旧垫底，高达17.5%。换言之，每100个宿迁人当中，至少有17人外出求学或谋生。
这就是刘强东的家乡，也是我的家乡，宿迁。
■刘强东不同时期照片
刘强东生于1973年，我生于1984年。
当年刘强东每周离家返校，都会带着够吃一星期的玻璃罐装炒咸菜和紧巴巴的五块钱生活费。十多年后的我也依旧如此，带着一玻璃罐咸菜，甚至一周生活费还不足五块钱，只两三块钱而已。
刘强东曾经最爱吃的人间美味——猪油拌饭。
青少年时期的我们，也很少能吃到肉。我记忆里最幸福的事，便是吮吸方便面里的调料包，因为那里似乎有肉味。
我这么说，并不是为了卖惨。
我只是想说，从刘强东的青少年时代，到我的青少年时代，十几年来宿迁的经济发展都是滞后的，老百姓都是始终如一的穷。这也促使很多人在心中悄悄埋下改变家族、改变家乡的理想种子，包括刘强东和千千万万个“我”。最终，只有刘强东实现了我们曾经的梦想。
刘强东的一位老同学李合讲：
“过去在饭桌上别人问宿迁有什么，我们会说洋河大曲是我们那里的。而现在，宿迁人会反问人家你知道刘强东吗，他是我们那里的人。”
因而，刘强东对于宿迁来说，不仅为宿迁发展做出了贡献，更为重要的是，他对家乡起到了一种正面引领作用，年轻人都想向他看齐，他重建了宿迁人骨子里的自信和底气。
2.
他的江东父老
身受地域歧视之苦
想知道过去宿迁人有多惨、多自卑吗？
过去宿迁人在外地打工或求学，当问及籍贯，很多人都会刻意隐瞒，甚至撒谎说自己是徐州人，或其它什么城市人，但就是不说自己是宿迁人。原因无它：穷。怕人瞧不起。
宿迁曾经首富公子在美国留学期间，结识了南京某权贵家千金，结果却被女方家父母嫌弃，因为他是宿迁人、苏北人。要知道，凭该首富的财力，买下南京一条街都不在话下，却依旧被嫌弃。原因归根结底：还是穷，穷到被人一概而论。
可以想象，普通家庭出身的宿迁人在外的处境到底有多艰难。以我为例，大学毕业后，所谈的几任女朋友当中，起码有一两任女朋友的父母在得知我的籍贯之后，便坚决予以反对，那些年龄稍大的女方长辈，脑海中甚至还停留在“宿迁穷，全都是要饭的”的年代，偏执地阻止年轻人自由恋爱。
穷归穷，但也没至于混到“要饭”的地步。我心想：去你妈的蛋。
■本图片来源地球知识局
刘强东的高中同学袁新良曾向记者唏嘘地回忆18、19岁的自己：当时我们那个形象，因为太穷了，穷的都不像是个好人。
他的这段回忆，同时也让我想起了2005年夏天发生的一件事。
那年我大二，暑假去南京找高中同学玩。在逛超市乘扶梯的时候，我的手不小心碰触到了一对南京老年夫妇，便立刻遭到这对南京老夫妇一顿唇枪舌剑式谩骂，大意是：小偷，别跑，送你进派出所……
就是因为我穿得不像个好人。
考上大学那个暑假，为了赚一点大学生活费，我去了亲戚的建筑工地干活，干得是工地上最简单粗暴的活——扎钢筋，每天25元。干了几天，工友们都不相信我是一个准大学生，只是来工地打短工。因为，我和他们一样黝黑、一样精瘦……
多年之后，我的一位挚友曾紧握着我的手，感慨万千地说：
兄弟，你的手怎么比老农民的手还粗糙，我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一双能写好文案、好文章的手。
我假装风轻云淡，挥一挥手道：这还是一双割过稻麦、放过牛羊、剜过猪草、扎过钢筋的手。
有多少人干过“扎钢筋”的活？
穷，是地域歧视的原罪，是一切的原罪。
在地域歧视的话题里，苏北人历来受尽世人歧视，虽然在南宋之前，这里也曾一直是繁华地区，甚至远胜于苏南、浙北。只因后来战乱和洪水频发，这里才逐步变得落后。在苏北歧视链的最末端，显然便是宿迁。
建国以后，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里，宿迁在“内斗大省”江苏省内的存在感一直都是微乎其微。省内大部分优质资源都输送到了苏南地区，剩下的极少资源也被苏中、苏北地区等老牌城市捷足先登，比如扬州、徐州、淮安等城市。
宿迁上头没能人，没人为宿迁说话。宿迁一度成为江苏弃子。建市20多年来，宿迁连个火车站都没有。所有宿迁学子去外地求学，都要先坐大巴到徐州火车站转车，然后再前往全国各地。
■一个南京人眼中的江苏地图
当年，19岁的刘强东揣着村里乡亲送的76个煮鸡蛋上了宿迁开往徐州的大巴车，然后经徐州火车站搭火车颠簸十几个小时来到北京。当年的我亦如此。
在颠沛流离去往徐州火车站路上，我想所有宿迁学子心中都默默地念：家乡何时才能有个火车站？家乡何时才能发展不被别人看扁？
27年前那个秋天，坐在开往徐州的大巴车上19岁的刘强东，一定默默想过这件事。一心向往更广大世界的他，那一刻一定胸怀改变家乡的梦想。
3.
500多万宿迁人
都不希望刘强东倒下
1996年，人大毕业的刘强东，面对着开餐馆失利亏掉几十万、外婆病重每天都需要钱的现实，不得不放下仕途的愿景，默默承担起了赚钱养家的重担，他四处凑了一万二在中关村租了一个柜台，起名为“京东多媒体”，其中的“京”便是为了纪念他的初恋女友龚晓京。
彼时的刘强东，出身苏北，穷而土，从一开始便遭到女方父母的强烈反对。当他们得知堂堂中国人民大学高材生的刘强东，毕业之后竟沦落到在中关村卖软件，更是感到十分丢脸与失望。最终，这段感情曲终而散。
那一年，刘强东的家乡宿迁“撤县设市”，成为江苏省第13个地级市，也是最年轻的地级市；
那一年，铁腕仇和开始主政宿迁，以强硬的铁腕手段治理宿迁，修路、修河道、建城，大举对外招商引资。自此以后，几乎所有宿迁吃“公粮”的公务员、教师等都被委以了重任，发配到苏南、浙江等地区驻点招商……据说，一位宿迁小科员因为招商不力，被训斥到要自杀的地步。
正是从那一年开始，这座苏北小城才开始慢慢焕发生机、充满希望。城市面貌开始得到改善，街道变宽了、变靓了，高大上的现代化建筑栉比鳞次地出现了。
十年之后，当这位铁腕书记离任宿迁，发表了感人肺腑的“4000字讲话”，人们自发走上街头，依依不舍地目送这位为宿迁做出巨大贡献的“铁腕英雄”。
十年之后又十年。
2016年8月，当这位铁腕书记折戟昆明，因为索贿受贿等违纪违法行为，站在了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判席上，远在几千公里之外宿迁人民，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：他们的好书记，怎么会犯如此恶劣行为？
■铁腕书记：仇和
2018年9月2日，同样为家乡做出巨大贡献的“草莽英雄”刘强东折戟美国明尼苏达州，宿迁人民亦不相信：他们的大强子，怎么会犯如此低级错误？
两千多年前，宿迁的另一位大英雄——西楚霸王项羽自刎乌江，无颜见江东父老。两千年后的今天，历史又会再一次重演？刘强东可能会重演西楚霸王那“无颜见江东父老”的一幕吗？
这一幕，相信500万宿迁人民最不愿看到。
眼看他起高楼，眼看他宴宾客，眼看他楼塌了……历史总爱和这座苏北城市开玩笑，从项羽到那位铁腕书记，再到刘强东，每当这里出现大人物，命运总爱去捉弄他们。这或许，又只是命运的再一次考验？
李清照在《夏日绝句》中写道：生当为人杰，死亦为鬼雄；至今思项羽，不肯过江东。倘若当初项羽肯渡乌江的话，历史也许会再一次改写。
但项羽毕竟是项羽，他不是天生狡黠、处事油滑刘邦。他的傲气、他的霸气，他的执拗，他的重情重义、他的英雄气概，他的孤注一掷，他的这一切一切的完美人设，其实早已将他画地为牢，限制他跨出那一步。
巧合的是，刘强东身上，也有着太多项羽的影子。
■冯绍峰饰演的项羽
4.
众口铄金积毁销骨
请不要轻易毁灭一个创业者
刘强东在商场上历经过许多惊险曲折，也遭遇过很多次危机。幸运的是，每次他都能化险为夷。
2008年资本寒冬，没有人愿意投钱给京东。极度难熬之下，刘强东独自躲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喝酒解压，生怕人心离散。家乡曾流传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：
在京东最艰难的时候，刘强东曾回到宿迁他出生的小镇，挨家挨户找亲戚借钱，只为了能给京东续命。他的一位亲戚，在工地干活摔断了腿，获赔了十几万，毅然全借给了他。
后来，京东熬过了艰难期，重获资本青睐，并最终在美国纳斯达克敲钟上市。上市之前，刘强东满怀感激之情给那位亲戚打电话：要不给你算点股份啊？
那位亲戚一听便怒了：大强子你这样就不对了，这是你叔我摔断腿换来的钱，你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干什么，还是现金吧。
刘强东笑了笑，加倍归还了他。后来，京东上市。最高峰涨到了五十多美元一股，他的那位亲戚后悔不迭，逢人便说：当初我要是要股份的话，现在不是千万富翁，也是百万富翁啦。
这是一个真实、心酸的戏剧化故事。一个创业者要有多么大的勇气，被逼到什么程度，才会回到家乡挨家挨户去借钱？我想绝大多数创业者都做不到。幸好刘强东没有选择放弃，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劫数，才有了今日之京东。
外界常常探讨刘强东成功的秘笈，比如他专注、有眼光、有魄力、敢做敢为，不过在刘强东老同学袁新良看来，除了能吃苦和超乎常人的付出之外，大方和豪爽，也是刘强东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。
在他眼里，如果大家在一起吃饭，刘强东总是争着付钱那一个。别人身上有10块钱，顶多为朋友花9块钱，但刘强东不是，他身上有10块钱，他会为朋友把这10块钱都花完。
创业初期，京东的一位老员工到了结婚的时候，手头比较紧，事业刚有点起色的刘强东有一天将那位员工叫进办公室，直接给了他5万块，让他尽管拿去应急，有需要再跟他说。
当当网创始人李国庆曾这样评价刘强东的个性：
傻大黑粗，身上带着一种草莽气。这种农民企业家气质，让刘强东喜欢称兄道弟，喜欢江湖义气，杀伐一向果断。
这或许是真实的刘强东，但也不免透着几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。事实上，纵观中国互联网界大佬，无论是学历，还是努力，刘强东都不输他人。世人错误地将他身上的重情重义，解读为“草莽文化”、“江湖气息”。
的确，在尔虞我诈的商场，“草莽气”、“江湖气”有时候是一把双刃剑，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。“四海之内皆兄弟”这句话毕竟只存在于文学作品里，而非现实里。“明州事件”，便说明了一切。
最后回到“明州事件”，我想事件发生到今天，事件本质已初露端倪。刘强东诚然有错，但一波又一波血风腥雨的“挞伐”绝非偶然，幕后必有蹊跷。我想，这也是刘强东本人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向那位“女主角”道歉的原因所在。
有人说刘强东抠门，不愿花钱息事宁人，试想一个争着买单、创业初期主动给员工五万块救急的豪爽之人，难道会吝惜金钱而不吝惜个人名声吗？
事件的本质，早已不再是简单的性侵那么简单，而是有人试图扳倒或毁灭他和他的京东而已。那些挟女权自重、佯装正义化身的赵何娟们，其实不过是一群可笑可怜的落井下石、营营苟苟的时代小人而已。
最后，我想说的是——
我无意诋毁谁，也不是帮谁洗白，只是作为刘强东老乡，以及一个创业者，我打心底想说句公道话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，请不要轻易毁灭一个创业者。
5.
后记
2017年10月28日，刘强东携章泽天回母校宿迁中学参加90周年校庆。
当天他在演讲中回忆了当年在校园里遇到校花师姐的小插曲，当时他忍不住盯着看，结果被校花师姐发现，场面十分尴尬。
随后，他又看着坐在台下的娇妻章泽天补充道：多年后，遇到太太才知道那是初恋的感觉。
我想，阴谋也罢、夺权也罢、仙人跳也罢，“明州事件”本质背后，或许还有一个诱发因素：初恋的感觉。
■刘强东在宿迁中学
每个男人功成名就之后，都试图寻找那种初恋的感觉，就像周星驰电影《喜剧之王》中，那位去夜场寻找初恋的“龙少爷”。
所以，在这里奉劝男同胞们：少一些初恋情结，多一些担当责任。最后惟愿刘强东能够再一次有惊无险的渡劫，带领他的京东走向新未来、新巅峰。
这是他的宿迁老乡憋在心底很久的话，今天终于得以“一吐为快”。
■《喜剧之王》
